汪精卫投日是和蒋介石唱双簧吗

腾讯较真 | 杨津涛 2015.11.2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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近年来,不断有声音将汪精卫之投敌,解读为“救国救民”,认为汪之历史地位应重新评价。其中一种典型论调,即认定汪之投敌,乃与蒋协商之结果,系“君为其易,我任其难”之举。


网友看法
《非常道》中有关“君为其易,我任其难”的内容《非常道》中有关“君为其易,我任其难”的内容

查证背景

汪精卫与蒋介石唱双簧说法的由来

腾讯新闻《较真》发现,为汪精卫辩护的声音常称:蒋、汪二人在对日问题上早有默契,一在后方主持抵抗,一在沦陷区与日人议和,如此可使中国在同盟国、轴心国两面押宝,无论战局如何,“中国”始终可立于“不败之地”。汪精卫与日本议和得到蒋介石同意,这一论调,最初来自汪的“自我爆料”。汪精卫曾告诉褚民谊,他出走前和蒋介石有过长谈,蒋说:“抗战易,和平难”,汪答:“君为其易,我任其难。”①故褚民谊相信汪精卫发起和平运动,是蒋介石默许的。曾任汪伪政权考试院院长的江亢虎也说:“我以为汪系蒋主席暗命出而另想和平救国办法,且据汪称日本无条件于二年内退兵,归还中国领土,尊重我国主权,故与汪合作。”

因汪精卫所宣传的“双簧论”,当年在沦陷区颇有市场。腾讯新闻《较真》从《王鼎钧回忆录》中看到,1942年夏天,17岁的山东学生王鼎钧欲自沦陷区投奔大后方,去找本地警察局的巡官开“探亲证明”。王鼎钧回忆:“探亲证明的大标题是‘良民通行证’,铅印,重磅纸,纸面发亮,拿在手里哗哗响,精神一振。那巡官跟我谈汪精卫,汪在1939年投靠日本,成立另一个国民政府。汪是中华民国开国元勋,是追随中山先生的革命先进,他怎么会当汉奸?有人猜测,汪在抗战局势最恶劣的时候有此一举,是国家设定的计谋,汪蒋两人间有默契,他这个汉奸是假的。这猜测在沦陷区流行,使下水当汉奸的人也可以有一番说辞。那巡官说:‘我认为汪先生不是汉奸,我才跟着汪先生走。你到重庆去打听打听,来封信告诉我,他到底是真汉奸还是假汉奸。’我没能替他办到,他太高估了我。”

查证过程

1、汪精卫承认,所谓“双簧论”并不存在,他只是“将计就计”

汪精卫把“君为其易,我任其难”之“双簧论”讲给褚民谊等左右亲信,目的是让他们放心加入伪政权。在汪伪政权中历任要职的梅思平后来说:“(原)以为汪先生此行必系受中央之委托”,后来在香港见到周佛海等人,才知道“汪先生此行事前并未与中央接洽,欲以个人之地位,发表通电大体赞成近卫宣言,一面促成中央之注意,一面引起国内舆论,使国民对和战问题有正确之认识。”②显然,汪的亲信很快知道,所谓双簧之说只是一种讹传。

腾讯新闻《较真》还注意到,在组建伪南京政府之前,汪精卫亦曾公开讲话,解释自己散布“双簧论”之用意。他说,“我此次出来,日本总以为我与蒋先生唱双簧,以为中国真欲媾和,我不妨将计就计,借此为缓兵之计。自我等离开重庆、发表和平通电之后,日本前方官兵不明真相,以为和平真正到临,均已丧失战意……故我等组织政府并非与重庆争政权,乃为重庆作掩护,减弱日军之战意而缓和其攻势。即从反面言之,我等在南京组织政府,于重庆之抗战工作固丝毫无所妨害。我等既非如共产党之在延安于抗战后方另组政府,扰乱战线,割裂军政,又不谋于抗战区内占据尺寸之地盘,以自树势力。我等所管理者为业经沦陷之土地及人民,所争者为敌人已经吞噬之利益,我等所欲保存者为国家之元气与沦陷区人民之利益,固不能于后方取得一草一木以附益敌人,故我等在南京组府,不但于抗战无害,而反于抗战工作有所辅助,亦未可知。”③汪精卫此番言论,虽否定与重庆有“双簧”之约,但字里行间,却埋伏有“双簧”之实,并将此种“双簧”之实,称作“将计就计”。

1940年3月30日,伪国民政府建立,汪精卫发表讲话1940年3月30日,伪国民政府建立,汪精卫发表讲话

2、“双簧论”其实乃大谎言,汪精卫本欲在大后方与重庆唱“对台戏”

然而腾讯新闻《较真》查阅史料后发现,汪精卫所谓“将计就计”也只是一种托辞,因为他一开始并没有想过要去沦陷区。汪精卫念兹在兹的,乃是在大后方建立新政府与重庆分庭抗礼。在日汪谈判的“重光堂会谈”中,汪方代表高宗武、梅思平。与日方代表影佐祯昭、今井武夫等人拟定的计划是:汪精卫从重庆出走,发表“和平”声明后,“云南军队首先反蒋独立;其次,四川军队起来响应”;“云南的军队以及四川军队将领作为同志已有了可靠的盟约,只是因为有中央直系的三个师在四川,所以决定先从龙云起义”;“并且广东军队以及其他战线上的军队,有不少也是谅解这一行动的,因为受到中央军的监视,尽可能使他们的起义从缓行动。”④

在得到云南、四川、广东响应后,汪精卫“将其同志集中于其手下,在云南、四川等日本军队尚未占领的地区成立新政府,建立军队”,然后“撤出一部分日本军队,使广西和广东两省成为新政府的地盘”。史实具在,清晰可见——汪氏之本意,乃是通过自己“革命元勋”之“威望”,号召西南将领“起义”,在日本支持下建立与重庆政府相对抗的新政权。

出乎汪精卫意料的是,他在1938年12月29日发表主和“艳电”后,云南之龙云、桂系之李宗仁、粤系之张发奎等被汪寄予厚望者,竟无一人响应,其在“大后方另建新政权”的计划泡汤。既然与蒋唱不成对台戏,只好另觅出路,去沦陷区“救民于水火”,“对台戏”也顺势变成了“唱双簧”。

汪精卫参加日、伪军联合演习汪精卫参加日、伪军联合演习

3、蒋介石紧急应对汪精卫降日事件,可见两人并无约定

汪精卫出走后,蒋介石施展多种手段,阻止汪投敌及伪政权建立。这也证明,两人此前并无约定,更不存在所谓“双簧”。腾讯新闻《较真》看到,汪精卫发表《艳电》后,蒋介石命汪系人物谷正鼎赴河内,转告汪“如对国事发表主张,写写文章,发发电报,任何时候都很欢迎;如果有病需要赴法国等地疗养,可先送旅费50万元,以后随时筹寄。但不要去上海、南京,不要另搞组织,免得为敌人所利用,造成严重后果。”⑤汪精卫拒绝出国后,蒋介石知其已决心叛国。1939年3月21日,军统奉命暗杀汪精卫,结果误杀曾仲鸣。

在无人响应的尴尬局面下,汪精卫于1939年4月从河内赴上海,与日本代表就建立伪政权的问题进行谈判。6月8日,国民政府通令全国,以汪精卫“不惜自附于汉奸之列”,对汪严缉法办。10月1日,蒋介石在答中外记者提问时,表示“海可枯,石可烂,而对于引狼入室为虎作伥之汉奸汪逆,则永无宽恕赦免之理。”⑥至此蒋对汪不再抱有任何期待。

投敌后的汪精卫急于建立伪政权,而日本却不希望因此影响对重庆的招降,这就使蒋介石与国民政府有机会假借日本主动发起的和谈,拖延汪伪政权的成立,并使日本迟迟不肯在外交上承认汪伪政权。这就是腾讯新闻《较真》下面说到的,蒋介石如何利用了日本“桐工作”和“钱永铭工作”。

1939年11月,日本驻香港武官铃木卓尔与假借宋子良名义,实为军统工作的曾政忠商谈“和平条件”,是为所谓“桐工作”。谈判开始于1940年3月7日,历时4天,“宋子良”回重庆报告,约定1周内带回蒋介石的答复。3月26日是汪伪政权原定的成立日,但日本为等重庆回复,通知周佛海:铃木等人与“宋子良”的谈判,“所谈条件已有头绪,大约二十三、四必有停战消息,故此间日军主张组府延至4月15日”。经周佛海力争,日方答应组府时间最迟不超过3月31日。日方最终没有收到重庆的答复。3月30日,在“还都”名义下,伪国民政府建立。⑦

伪政权建立后,汪精卫等人期望立即获得日本的承认。但鉴于汪精卫自身实力有限,日方一直寄希望于实现“蒋、汪合作”,再推动“和平”,“桐工作”并未就此终止。军统伪造委任状、蒋介石亲笔文件等,继续与日方假意谈判,要求“有汪无蒋,有汪无和平”,“或叫汪出国, 或叫汪引退”。一直到1940年9月,日方才宣告“桐计划”失败。对于戴笠、曾政忠的工作,蒋介石大为满意,称赞说:“你们在香港办的事很好。”

在“桐工作”后,又有“钱永铭工作”。钱永铭时任香港交通银行董事长,与蒋介石关系密切,由其奉命出面假装谈判,让日方颇为重视。1940年10月16日,影佐祯昭与汪精卫见面时说,日方正与重庆交涉和谈,因此承认南京国民政府的日期会有所延迟。对于重庆方面的意图,周佛海看得极为清楚,称“钱永铭工作”是重庆方面向日本施展阴谋,意在瓦解南京政府的“破坏”活动。事实如其所料,谈判毫无进展,日本只得在11月30日正式与汪伪政权“建交”。⑧

1942年,汪精卫(右三)前往东京参加“大东亚战争一周年纪念会”,与东条英机(左二)会面1942年,汪精卫(右三)前往东京参加“大东亚战争一周年纪念会”,与东条英机(左二)会面
结论

曾任汪伪外交部长的褚民谊说,他在任内“对日本无力,故一切事项几于惟日人之名是从。”所谓与重庆“唱双簧”,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,汪伪政权只是一个傀儡政权。

参考资料

①褚民谊:《自白书》,《审讯汪伪汉奸笔录(上)》,凤凰出版社2004年,第267页;

②③梅思平:《自白书》,《审讯汪伪汉奸笔录(上)》,第397、400页;

④《重光堂会谈》(摘译),《汪精卫集团卖国朵敌批叛资料选编》,南京大学学报编辑部1981年,第158页;

⑤黄美真编:《伪廷幽影录:对汪伪政权的回忆纪实》,中国文史出版社1991年,第16、17页;

⑥《严斥汪逆兆铭卖国投敌》,《先总统蒋公思想言论总集》,卷38,第127页;

⑦杨天石:《“桐工作”辨析》,《历史研究》2005年第2期;

⑧(日)藤井志津枝:《一九四〇年日本对华和平工作:“钱永铭工作”》,《抗日战争研究》1994年第3期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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